东西问|韩昭庆:“制图六体”如何绘制河山?

发布时间:2024-08-23 20:13:42 来源: sp20240823

   中新社 北京1月7日电 题:“制图六体”如何绘制河山?

  作者 韩昭庆 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

  “制图六体”是中国测绘史、地图史上成文最早、最重要的绘图理论。著者裴秀,是魏晋时期名臣,主管水利、土木工程等。他有感于以往地图“虽有粗形,皆不精审,不可依据”,遂组织人员绘制了中国有史以来最早的历史地图集《禹贡地域图》十八篇,并在此基础上创立了“制图六体”的学说,奠定了中国传统地图绘制的理论基础,裴秀因此被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称为“中国科学制图学之父”。

  “制图六体”出自裴秀所著《禹贡九州地域图·序》,现存最早记录始自唐代,一条载于《晋书》卷三十五《裴秀传》,另一条载于欧阳询《艺文类聚》卷六。当时并没有出现“制图六体”这一专有名词,《晋书》里写作“制图之体有六焉”,《艺文类聚》则是“制地图之体有六”。《晋书》与《艺文类聚》的记载大致相同,不同之处在于《晋书》脱漏“定于准望;径路之实”几字。

《裴秀传》古文本,摘自唐房玄龄撰《晋书·卷三十五》,清乾隆时期武英殿刊本。作者供图

  “六体”分别指分率、准望、道里、高下、方邪、迂直:“制图之体有六焉。一曰分率,所以辨广轮之度也。二曰准望,所以正彼此之体也。三曰道里,所以定所由之数也。四曰高下,五曰方邪,六曰迂直,此三者各因地而制宜,所以校夷险之异也。”“六体”虽然在文中并列出现,但实际上地位并不平等,前三体与后三体存在主次关系。前三体中的分率指比例尺,准望指方位,道里指图上距离,而后三体中的高下、方邪和迂直在文中共出现过三次,每次皆同时出现,指的是高程、坡度和曲率,是对道里的补充说明,即绘图时需要考虑因地形起伏、道路弯曲造成的图上距离的误差。通过制图六体的绘图理论,可以解决把三维立体的地理要素转绘到二维平面上的问题。

  从乾隆时期编撰的《四库全书》中经、史、子、集等四部皆有“制图六体”的收录方式可以看出,至少到乾隆时期,古人还没有对其性质形成统一认识。历代文献均收录了“制图六体”的内容,但是直到清初地理学家胡渭才有对“六体”的解释,并作为他绘制《禹贡锥指》图的理论依据,其余文献或节选或照抄,很少评述。“制图六体”作为专门的制图用语始自清末的朱正元。

  “制图六体”作为专业术语虽然出现得很晚,但自其概念提出,人们制图时总会提到它。如唐代的贾耽(公元730~805年)谈到裴秀创立“六体”之说,并把“六体”与中国最古老的书籍之一《九丘》并列,认为“九丘乃成赋之古经,六体则为图之新意”。由此可知,贾耽对“六体”评价非常高,而他制图时,“夙尝师范”。宋代沈括在《梦溪笔谈》中谈及他制作“飞鸟图”时,也考虑到“六体”中的分率、准望、高下、方邪及迂直等五体。明代徐光启亦曾提到过六体,“其法以准望为宗,以考高下、方邪及迂直之校,以定道里,以设分率”,认为准望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则。胡渭曾对“制图六体”的含义进行了诠释,但是对于如何将“六体”应用于绘图实践却感到困惑,于是发出“昔人谓古乐一亡,音律卒不可复。愚窃谓晋图一亡,而准望之法亦遂成绝学”的感叹。

  明末清初,随着西方传教士来华,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知识得以进入中国,其中包括利用投影方法和经纬度绘制世界地图的绘图方法。通过投影的方法,可以把地球球面转绘到二维平面上,尤其在表示大范围区域时,其优势更为明显。

  清代,康熙皇帝经过学习,认识到西方测绘方法的科学性和准确性,遂请传教士指导中国的测绘人员对其统辖的疆域开展测绘,最终在康熙五十八年(1719年)完成包括对西藏在内全国疆域的地图编绘,形成当时世界上绘制地域最广、最准确的地图:康熙《皇舆全览图》。康熙认为,西方的测量方法源于中国:“论者以古法、今法之不同,深不知历原出自中国,传及于极西,西人守之不失,测量不已,岁岁增修,所以得其差分之疏密,非有他术也。其名色条目虽有不同,实无关于历原,皆系于岁修。”这种“西学中源说”影响到后来的学者,清末朱正元甚至提出《西法测量绘图即晋裴秀制图六体解》。朱正元将准望解释为测经纬度,并证以《周礼》中的“以土圭之法,测土深,正日影,以求地中”;而《考工记》中已记载了类似西人使用的水准来测量;道里则“与西人测三角无异者”,证以勾股原理;西人有测高差的方法,朱正元证以元代郭守敬就已测量海面到京师的地形高下,并以此推知裴秀也已有高下之测量。

摘自汪前进、刘若芳整理出版的《清廷三大实测全图集》中的康熙《皇舆全览图》。

  事实上,朱正元推测裴秀提出“制图六体”时已注意到经纬度显然过于牵强,地形、地貌的立体三维形象与平面的二维体系矛盾,“六体”中的准望是把立体转到平面建构的坐标体系,这恰与西方把球面投影到平面的道理具有某些相似性,但遗憾的是,裴秀解决的是把立体转到平面的问题,而非球面转到平面的投影,二者不能混淆,朱正元的说法实是夸大了裴秀的理论。但裴秀能够想到把立体的地物投影到平面则是值得肯定的。

  从制图学的角度看,“制图六体”除了没有提出经纬线和地图投影外,几乎提到现代制图学上应考虑的所有主要因素。事实上,在一定范围内确实可以把地球球面看作平面——古代能施测的范围很小,故在有限的范围内施测,确实能保证测绘的准确性。从这个角度上看,制图六体确实包括了所有要考虑的因素,可以满足当时应用的要求,这或许是中国古代制图上不需要考虑地图投影的原因之一。此外,正如著名地理学家陈正祥所言,古代东方和西方地图学的发展,在本质上和趋势上颇有不同。中国自古为农业国家,编制地图的主要目标在于分配土地、征收赋税、城池防守以及交通水利等,注意较大比例尺地图的绘制;而古代地中海沿岸的居民,力求向外发展,航海图必不可少,其早期的制图家,皆偏重于大区域小比例地图的编制,因而必须测量经纬度并研究地图投影。需要补充的是,中国以农为本,人们主要生活在陆地上,陆地上的山川形势往往也可以充当旅行家们的路标,而茫茫大海,若缺乏合适的定位方法,则寸步难行。

南宋刻石的《禹迹图》约1933年拓片。美国国会图书馆藏

  地图是人们对所处地理环境的空间认知在图形上的体现。地图内容、地图绘制及使用随时代发展而变化,尤其是早期绘制的地图由于不受整齐划一的标准化的约束,它的绘制还受到当时社会文化、政治背景,以及绘制人员的技术水平和心理诉求的影响,呈现出丰富多彩的内容。因此,地图以直观的形式反映社会文明进步的轨迹。裴秀在制图实践的基础上提出“制图六体”,由此可知在西晋及西晋以前,古人曾经有一套量化绘制地图的方法,但是该技术却湮灭人间,没有流传下来。就后世绘制的地图而言,除了宋代《禹迹图》谱系图,以及清代康熙时期的《皇舆全览图》谱系图之外,现存绝大多数中国古地图带着明显的山水画痕迹,并不注重图面内容的准确性,甚至清代后期的军事地图也是如此,其准确性主要由图说完成。诚如康熙皇帝所言,西方的技术可以世代相传并不断改进,那为什么中国古代的地图绘制方法却难以进步,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历史问题。(完)

  专家简介:

  韩昭庆,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,任中国测绘学会边海地图研究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委员、中国环境科学学会环境史专业委员会委员、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委员、上海中山学社副社长。研究领域有中国历史地理、环境史及中国地图史。

  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3项、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1项、上海市教委曙光项目、上海市浦江人才计划及复旦大学“985工程”创新基地课题各1项。出版专著2部,译著1部。在《中国社会科学》《地理学报》《复旦学报》《清华大学学报》《历史地理》《中国历史地理论丛》等刊物上发表论文近60篇。

【编辑:孙静波】

Warning: Cannot modify header information - headers already sent by (output started at /www/wwwroot/jintexws.com/snews.php:13) in /www/wwwroot/jintexws.com/snews.php on line 17
与《洛神赋图》的相遇(文思) - 浩吉铁路第九条煤炭专用线投用 疏运能力再提升

与《洛神赋图》的相遇(文思)

发布时间:2024-08-23 20:13:43 来源: sp20240823

  中国的神话传说中,有不少女性的形象。这些女神,由凡人变成仙女,在天地间遨游飘飞,把世俗女子无法实现的梦想,变成了流传在人间的故事,尽管虚幻,却令人神往。古老传说中的神女有很多,如补天的女娲、奔月的嫦娥、法力无边的西王母、太阳之母羲和等等。现代人能记住这些女神的名字,也知道有关这些女神的故事和传说,但谁能描绘她们的形象呢?文学家们的笔下出现女神时,有了具体的形象。譬如屈原在《九歌》里写到山鬼,也是神话中的女神,但只是简单的描写:“被薜荔兮带女萝”“既含睇兮又宜笑”“乘赤豹兮从文狸”。宋玉《神女赋》中的巫山神女,“其象无双,其美无极”,赋中有大段对神女姿容的描绘:“其始来也,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;其少进也,皎若明月舒其光。须臾之间,美貌横生。晔兮如华,温乎如莹……”宋玉笔下的巫山神女,形象清晰迷人。这样描写女性之美,可以说是前无古人。

  传说中的女神中,还有一位绝色女子,她是水中的仙女洛神。洛神相传为伏羲之女,在洛水中溺亡,化为水神。洛神如何模样,没人见过。但是因为一篇文学名作,洛神翩翩而降,成了天下无双的美人。这篇名作,是曹植的《洛神赋》。在文学作品中,写女性之美,曹植的《洛神赋》可谓登峰造极,超越了宋玉的《神女赋》。《洛神赋》是一篇幻想作品,是一个梦,一段神话,也是一首绮丽凄美的长诗。曹植在幻想中遇见洛神,为她的绝美姿色和风韵倾倒,从此相思绵绵,梦牵魂绕。人神之恋,只能是擦肩而过,永无结局。

  少年时代,第一次读《洛神赋》,惊异于文中描写洛神美貌的华美文字。洛神长什么模样?曹植这样写:“其形也,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。荣曜秋菊,华茂春松。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,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……”这些汉字的组合,产生神奇的效果。一个幻想中出现的仙女,被瑰丽绮美的文字化成了声色灵动的具体形象,从她的表情神态、身姿肢体,到裙裾衣饰,甚至是身上散发出的兰蕙幽香,都呼之欲出。

  文字描绘的美,给人提供了想象的天地。也许,不同的读者,想象中的女神形象并不一样。但是文字可以转化成图画,画家可以用线条和色彩,用画面把文字描绘的美画出来、固定下来,这是对文学作品的再创造。曹植离世一百多年后,有一位伟大的画家,把《洛神赋》画成一幅绮丽多彩的长卷,洛神复活在画家的笔下。这位画家,是东晋的顾恺之。顾恺之画《洛神赋图》,距今一千六百多年,原作已经亡佚。世人能看到的《洛神赋图》,都是后世画家的临摹。

  我曾四次看到《洛神赋图》,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。

  第一次看到《洛神赋图》,是在北京故宫博物院。那是宋人的摹本,是近千年前的绢本长卷,褐色的画面上布满岁月的烟尘。但谛视之下,画中的人物情景还是清晰可见。洛神是长卷的主角,她一次次出现在画面中,演绎着曹植《洛神赋》中无望的人神之爱。洛神从天外飞来,伴随她的是龙雁祥云,是奇花异草,是群仙翩跹。画家用柔软飘逸的线条,细致地勾勒出洛神的形象,画出她深情惆怅的表情。这样的线条,被人形容为“春蚕吐丝”。曹植也是长卷的主角,他和洛神遥遥相对,由远而近,又由近而远。画中的曹植,是被随从簇拥的王公贵族。他的目光,和周围人的视线不一致,始终专注地凝视着洛神。曹植在画中的形象沉稳端庄,却让人感觉怅然若失。

  第二次看到《洛神赋图》,是在伦敦的大英博物馆。同是古人摹本,和故宫所见,似乎大同小异。但大英博物馆收藏的那幅《洛神赋图》,更多地留下了岁月的沧桑。数米长的绢本长卷,布满了千年风尘造成的龟裂,裂缝中断损的绢丝依稀可见。但画面中众多的人物,大多还完整地保存着。主角洛神飘然翔游在画卷中,每一次出现都呈现不同的曼妙仪态。画卷的最后一组图给人印象深刻。当洛神的身影在缥缈的洛川中消隐,伤心的曹植不顾一切,乘船在水上追赶。画面上,飘在水上的洛神正回首深情望去。残缺的画面上,曹植乘坐的那艘船已经残缺不全,船身和船上的随从都已形迹难辨,唯有端坐在船舱的曹植完好无损。曹植的目光,正执着地追赶着远处的洛神……

  第三次见到《洛神赋图》,是在台北故宫博物院。拥挤的展厅里,很多人在围观,那是古人临摹的长卷局部。那次,我只是隔着玻璃柜远远地看了一眼,落在眼帘中的,是一片发散着神秘气息的黄褐色,繁密的线条和斑驳的色彩在画页中交织,其中隐藏着洛神和曹植的梦中之恋……

  第四次邂逅,是在欧洲的莱茵河畔。那次,我们从德国慕尼黑坐车去奥地利维也纳,沿着莱茵河走了很长一段路。途经一座奥地利小城,我们进城休息用餐,找到了一家门面素雅简朴的中餐馆。餐馆老板是中国侨民,一位热情的中年人,说话带着闽南口音。听说来了中国的作家和艺术家,他表情有点神秘地笑着说:“来,我要把你们带到中国的古代去。”说着,穿过厅堂,把我们引进一个幽暗的大包房。

  进门,一片漆黑。我正感到纳闷,灯光突然亮起来。眼前的景象,让人惊愕不已。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,四面都是白墙。白墙上,画得满满的,都是中国的古人。我发现,画面上的人物,都是我熟悉的。正面的大墙上,是巨幅线条白描《八十七神仙卷》。这是唐代的名画,当年被徐悲鸿从海外收购回来捐给国家,成为美术史上的佳话,相传是吴道子的杰作。白墙上的图画,是这幅画的局部,把原作放大了很多倍。画面上,删去了原作头尾两群男性官吏武士,只留下队列中那一群衣裙飘拂、姿态优雅的仙女。我眼前的《八十七神仙卷》,当然不是原作,是现代人用毛笔和墨汁在白墙上的描摹,但绘者手笔不俗,墙上的画面足够让人感觉惊艳和震撼。另外两面相对的墙壁上,还有让我更为惊奇的画面,墙上画的竟然是《洛神赋图》中的情景。一面墙上,画着洛神乘坐龙舟远去的场景。六条昂首飞行的神龙,拽着旌带飘扬的龙舟,穿行在浪花和云波间。坐在龙舟上的洛神,正含情脉脉地回首凝望,眼神中,是留恋,是惆怅。对面墙上,画着曹植,他正坐在船上,追赶远去的洛神。两面墙上的一男一女,无奈地隔空相望。这两面墙上的人物,永远不会有重合的一天。

  我站在餐厅包房的中间,环顾这三面墙上的墨线白描,惊讶得说不出话。白墙上的《洛神赋图》和《八十七神仙卷》,形象传神,技法高超,是谁的手笔?曹植,洛神,仙女,顾恺之,吴道子,正在这小小的空间聚会。怎么也想不到,在莱茵河畔的欧洲小城中,竟然会有如此奇遇。餐馆老板笑着为我解开了谜团。他告诉我,墙上的《洛神赋图》和《八十七神仙卷》,是一位年轻的中国画家留下的墨迹。这是一位从北京来奥地利留学的美术研究生,曾经在这座小城生活了一段时间,吃住都在这家餐馆里。为了报答老板的热情款待和照顾,年轻的中国画家挥舞画笔,在这间包房独自画了很多天,在三面墙上画出了这三幅画。这个展现中国绘画和神话的包房,成了莱茵河畔的一个景点,很多人慕名前来,在品尝中国美食的同时,欣赏中国的绘画,走进千百年前的神话世界。

  离开小城,在莱茵河畔继续旅行,我的眼前飘动着洛神的形象。莱茵河的波光,居然和我幻想中的洛水融为一体。洛神,传说中的中国神女,此刻正在辽阔的世界到处漫游呢。

  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05月26日 07 版)

(责编:岳弘彬、牛镛)